假时代的真伪

T他在1955年宣布人造钻石的消息时，受到的警惕和怀疑，就像中世纪宣称炼金术成功一样。这些由纽约斯克内克塔迪通用电气研究实验室的一个团队创造的“假”宝石真的能与真品匹配吗?一位来自加州的匿名批评人士在给通用电气的信中直言不讳地指出了这种普遍的怀疑:

你不能制造真正的钻石，因为它们是自然生长的。你不能制造黄金;没有人可以。他们从地下挖出黄金，也挖出钻石。但是没有人能用机器制造它们。那是一派胡言。

然而，如果钻石真的能被制造出来呢?当通用电气公布这一发现时，主导全球市场的南非钻石卡特尔戴比尔斯(De Beers)的股票暴跌。它似乎是一种稀有而珍贵的商品，即将被一种可以制造成吨的人造形式所取代，这反映了一千年来人们对赝品毁灭性力量的担忧。对黄金货币贬值的担忧导致罗马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在三世纪禁止炼金术，而对伪造货币和货币贬值的担忧也是导致1317年教皇约翰二十世(Pope John XXII)和1403年英国国王亨利四世(King Henry IV of England)谴责黄金艺术的原因。

然而，这并不是炼金术:通用电气公司的钻石是真实钻石的完美化学复制品。这是价值10亿美元的市场的终结吗?

答案是否定的。“假”钻石更便宜，而且就工业用途而言，它们完全超过了天然钻石。但在高端钻石市场，人造钻石仅占全球销售额的2%。如何来吗?

说到奢侈品和异国情调的材料，真假之间的竞争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技术上和化学上的竞争:如何制造出好的仿制品，以及如何识别它。但是，正如人造黄金和钻石所显示的那样，它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这是一种非常人性化和社会建构的东西:真实性的概念和价值。

T没有什么比19世纪的合成染料更能说明化学“造假”对社会的影响了。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实际上是用颜色区分等级的。红衣主教、主教、教皇和君主都穿深红色和深红色的衣服，与古典罗马皇帝的红宝石紫色长袍相呼应。展示其他丰富颜色的衣服是财富的标志;黑色尤其象征着富裕商人的炫耀性消费，他们能买得起几种昂贵的染料染布，直到它染上这种阴暗的色调。廉价的替代品骗不了任何人——它们在阳光下很快就会褪色，或者很快就会被洗掉。

紫色让人联想到古代的高贵，尤其能引起共鸣。但这是多么具有挑战性啊!当拿破仑三世的妻子，迷人的皇后Eugénie在1858年访问英国时，身着由华丽的淡紫色布料制成的衬裙，英国人疯狂地模仿这种欧式风格高级女式时装．就连维多利亚女王也不修边幅地效仿。对于年轻的化学家威廉·珀金来说，这个时机再好不过了。他在1856年发现了如何从丰富的煤焦油中提取物质，即从煤中提取气体的残渣中提取出一种强而持久的紫色染料。起初，为了利用这种独特的古物联想，珀金忍不住称其为蒂尔紫色，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如今法国时尚更有价值，于是就用法语单词“mauve”来表示“锦葵”(mallow)，一种开紫色花的植物。

正如查尔斯·狄更斯的日记，这似乎也是一种炼金术一年到头在1859年承认:

古代的炼金术士们昼夜不停地寻找金子，尽管他们用尽各种气体和各种金属追逐他，但始终没有找到有魔力的普罗透斯。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我们很怀疑珀金斯的发现是否会像他的发现那样有用。原文如此紫色的。

但是，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人们就对Perkin的紫色和品红等相关染料的艳丽色彩表示了不屑，其中也包含了对暴发户．现在,简单任何人可以穿曾经标志着你是重要人物的衣服，这意味着需要新的方法来仲裁社会差异。“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穿淡紫色衣服的女人，不管她有多大年纪，”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在信中写道多里安·格雷的画像．“这总是意味着他们有一段历史。”

随着19世纪后期化学的蓬勃发展，所有的阶级和文化的物质象征都受到了威胁。据称，昂贵的象牙在上世纪中叶供不应求(尽管传言是假的)，但可以用硝化纤维素伪造。硝化纤维素是一种塑料，是瑞士-德国化学家Christian Schönbein在1845年发现的。英国发明家和冶金学家亚历山大·帕克斯(Alexander Parkes)将这种粘稠的物质变成了一种坚硬的物质，并在1862年申请了Parkesine的专利，将其作为梳子、纽扣和刀柄的象牙替代品出售。帕克斯的产品很差——它破裂了，着火了——他的生意在几年之内就倒闭了。但与此同时，美国兄弟约翰·海厄特和以赛亚·海厄特发现，通过添加蓖麻油或樟脑，硝化纤维素可以变得具有延展性，而且可以使用。他们将其作为赛博乐销售，取得了更大的成功。

无论如何，它都不是完美的替代品，尤其是因为它非常易燃:硝化棉还被用作一种叫做“枪棉”的蓬松炸药。有故事说，赛璐璐洁的台球伪装成象牙，在接触时产生剧烈的爆炸，但并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尽管约翰·海亚特证实，巨大的爆炸声可能会导致人们在拥挤的台球酒吧里拔枪。使用不稳定的硝化纤维素作为牙釉质替代品在假牙中是一个更冒险的尝试。

赛璐珞是半天然的，是一种由植物纤维素制成的塑料。1907年左右，利奥·贝克兰(Leo Baekeland)发明了酚醛塑料，真正的合成塑料时代开始了。这种深色树脂是由苯酚(另一种煤焦油提取物)和甲醛制成的聚合物。它很容易成型，但一旦硬化，即使加热也能保持形状。这种特性，以及它的电绝缘特性，使它非常适合在不断增长的电子工业中制造元件。但这种深色的光泽很像琥珀和桃花心木，所以很快就发现人们在珠宝、把手和收音机等家用设备上模仿这些昂贵的材料。时至今日，eBay上的买家仍在为如何区分真正的琥珀和人造胶木而烦恼。

赝品现在几乎和它们复制的物品一样复杂。

塑料最初的承诺是“为所有人提供奢侈品”:类似于以前只有富人才能买得起的材料。它们是平等主义的材料:正如文化评论家和哲学家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所说，“它们的用途在历史上是资产阶级的起源……它们旨在廉价地复制最稀有的物质，钻石、丝绸、羽毛、毛皮、白银，以及世界上所有奢华的光彩。”

但是，如果社会地位低下的人可以把自己伪装成社会地位高的人——衣冠华丽，戴着假的黄金和珠宝——那么什么才能在这个社会秩序中生存下去呢?我们可能已经超越了王子、贵族和主教的等级制度，但却没有超越对等级制度的需要和支持它的叙事。正是这种叙事让我们回到了赝品的时代，既要创造新的身份象征，又要捍卫旧的身份象征。

米与人类的特权和权力准则混杂在一起的是一种古老的信仰，认为大自然的神圣劳动具有道德权威。“制造”总是一件妥协的、模棱两可的事情;除了与“fake”押韵的巧合之外，英语中还有一个词可以指代这两种活动:锻造．17世纪显微镜的先驱罗伯特·胡克发现，自然界的物体(比如昆虫)在最微小的尺度上比人类的粗糙工艺品形成得更加复杂和精致，这似乎与上帝的创造物的优越性完全一致。

现代科学改变了这种平衡。赝品现在几乎可以和它们所仿造的物品一样复杂(或者就假钻石而言，基本上是一样的)。应对这种入侵的一种方法是将边界深入自然，寻找更微妙的真实性标志:真钻石和假钻石在吸收光线的光谱特征上往往不同，而x射线晶体学、色谱法和质谱法是用于颜料鉴定艺术品的高科技方法。

然而，对赝品日益完美的另一种回应，是改变真实性和可取性背后的叙述——以不同的方式来维护它们。有时，仅仅是时间的流逝就足以将虚假本身提升为欲望的对象。例如，正品酚醛塑料产品的“复古”价值，使得它们备受追捧，而且很容易被更便宜的近期塑料伪造。赝品经过自身独特的历史投资，成为了真品，并以更高的价格与之匹配。在eBay网上拍卖网站上，一些“老式酚醛塑料”珠宝以数千美元的价格出售，尽管事实上它们本质上是塑料小饰品。

或者，赝品本身可能具有道德权威，就像用3d打印技术制造的假皮毛或假犀牛角，以缓解对濒危动物的偷猎。

钻石行业意识到我们如何赋予真实性的灵活性，正试图重新创造围绕其产品的叙述。由于担心人造钻石开始进入高端珠宝市场(有时是偷偷地)，包括戴比尔斯在内的天然钻石开采公司组成的卡特尔——钻石生产商协会(diamond Producers Association)发起了一场宣传活动，以推广其产品。“真实是罕见的”这句话，充分说明了当今“真实”和“虚假”的区别: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竞选视频强调，你会满足于给他们一个“真正的”宝石。假宝石成为虚假爱情的标志。人造宝石很可能在这一点上仍然比天然宝石更为稀有，并且从化学的角度来看，它们和任何其他钻石一样是“真正的”钻石，这已经不是重点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考虑到过去钻石开采的污染和可疑的人权记录，“真品”正受到一种自然真实性的叙述的保护，这种叙述来自与绿色运动有关的说法。

无论如何，制造这样大的钻石是不容易的。除了通用电气的高压、高温(HPHT)方法将碳挤压成钻石，现在还可以通过让碳原子从蒸汽沉降到正在生长的钻石表面来生长钻石，这种技术被称为化学气相沉积(CVD)。最初，HPHT合成只能产生非常小的钻石——用于制造研磨砂，而不是项链。而CVD最适合制作钻石涂层，这同样适用于切割工具，但不适用于珠宝。如今，人工种植更大的宝石级钻石是可行的，但价格几乎比天然钻石低很多。要把这些人造宝石制作完美并不容易，无色的杂质会让它们呈现出黄色、棕色或灰色。由于这些原因，以及我们对“真正”钻石价值的明显持续的信念，天然钻石几乎保持了对宝石市场的完全控制。

“天然生长”物质的优越性当然是健康食品和“天然”化妆品和药品的一个强大卖点。这并不是说这些说法完全是虚构的:一些来自威廉·珀金的煤焦油染料的人造食用色素确实是有毒的。但叙事往往暗示“真实”比“虚假”更具有道德权威。

看看天然维生素和合成维生素的争论吧。“许多维生素和矿物质补充剂是用化学物质合成而成的，并不是直接从它们的天然来源，”一个网站，www.GlobalHealingCenter.com,警告:

它们模仿了天然维生素在我们体内的作用。天然维生素是直接从含有维生素的植物中提取出来的，而不是在试管中产生的……进化决定了我们吃的是我们从地球上收集到的食物，而不是我们在实验室中创造的食物。

其他网站则坚决捍卫天然来源的优势，警告说，即使分子是相同的，它们的合成途径和试剂也与自然界不同。

的确，有些人声称天然维生素(而不是合成维生素变体)含有酶、离子、矿物质和其他成分，这些成分控制着身体识别、代谢和使用它们的方式。另一些人说，合成变体可能含有天然化合物所不含的杂质。但如果这些事情对生理效应真的很重要，原则上可以解决。然而，这种修辞开始说服我们，一种合成物质可以从来没有无论它们看起来多么相似，都要和“天然”的一样。这是一个很有效的故事:天然食品补充剂，当然也是奢侈品，一直是这个行业增长最快的部分之一。

这种对“假”的不信任，对“真”和“真”的尊崇，似乎已深深根植于人性之中。我们会以某种方式为它找到一种合理性，并构建叙事以保持这种区别。因为最终，这种区别似乎不是面向外在的物质世界，而是面向内在的自我。从让-雅克·卢梭到让-保罗·萨特的哲学家们都把真实性的概念解释为个人的，个人主义的，作为对环境的一种自由选择的反应，就像普罗尼尔斯的格言哈姆雷特“对自己要忠实。”心理学研究表明，个人的真实性会影响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运作方式:我们的自主权和自尊感，我们追求的目标，我们与他人的关系。我们拒绝虚伪的微笑，不真诚的行动;我们鄙视诡计和虚伪。因此，可以完全预料到，对假货的监管是由社会构建的。重要的不是物体是如何构成的，是什么化学创造了它，它有什么缺陷。重要的是它告诉了我们什么。

菲利普·鲍尔是伦敦的一位作家。他的新书是《水之王国:中国秘史》。